日期:2022-4-21(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)
直到儿子从局长岗位上退休回来,木沙老汉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。那个油嫩得像一颗青杏的巴郎子,如今头也秃了、肚子也大了,走起路来也迈着八字步了。儿子还是自己的儿子,却成了城里人嘴里的“老同志”了。
木沙不禁有些暗自伤神了,唉,岁月不饶人啊!
“局长嘛,可以退,儿子嘛,不能退!既然退下来了,就不需再回单位上班了,没啥事情做了嘛,就跟着爹学做小刀吧!”话语不多,却不含糊,腔调里还透着那种不容置疑。木沙把一身破旧衣衫递给了儿子,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就如同当年看刚进门的徒弟似的,眼神儿里分明还留露出几分的挑剔。“换上吧,我在铺子里等你!”
一身粗布短衣的儿子走进铺子里时,木沙已经把炉火生得旺旺了,照例是先熬上一锅的砖茶。那茶缸上浸着一层厚厚的茶渍,红里透黑,几乎看不出白瓷的本色了,不过“人民公社”、“奖品”的字样还依稀可辨,仿佛在诉说在老汉曾经辉煌的当年。这是个老物件了,算一算,这东西伴随老人应该有四十多个年头了。
屋子里的摆设也跟几十年前没啥两样,靠门的地方有个工作台,上面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榔头、锉刀、锥子、砂石等工具,打眼一看就知道都是有些年头的旧“古董”,旁边有一个锻造台,其实就是一个脸盆粗的老榆树桩子,上面套着一块厚钢板,经过长年累月的锻打,钢板已经变得光洁可鉴。靠后墙根就是那个火炉子,也是用土坯砌成,它的下面摆着一件稍微现代的东西——一台像得了哮喘病老人似的电动鼓风机,一插上电源就“吭吭”地叫着。鼓风机旁边就是堆放整齐的燃火柴、煤块和焦炭了。西侧山墙上悬放着两组半截柜,离地面有一米五的样子,这样就不再占用这间不大的作坊的面积了。半截柜里放着铁皮、铜皮、宝石、牛角以及各种各样的饰料、粘合胶等,都是木沙眼里的宝贝。靠窗户的角落里还也一个老书柜,还是儿子结婚时的打制的家俬。儿子搬到楼房时准备扔掉,木沙说什么也舍不得,就连夜套上毛驴车从几十公里外的城里拉到了铺子里。现在柜子成了木沙的“陈列厅”,里面放着他打制的各种小刀、饰件,还有几本红色的荣誉证书和大大小小的奖杯。这里就是木沙老汉一生的荣耀了。
木沙对儿子说道:“这做刀子的第一步就是选料了。好刀必须用好料,一般用废旧轴承或者汽车钢板比较好。我喜欢用旧轴承,它的钢口打小刀最好。”木沙的活做得精细,又舍得用料,所以他打制的坎土曼能剁牛骨头,他打制的镰刀能剃胡须,他打出来的剪刀能用“三辈子人”:婆婆一辈子,媳妇一辈子,孙女出嫁当嫁妆。周围十里八村的庄户人家也都是认准了木沙打出来的东西,只是到了近几年身子骨不如从前了,那些大一点的东西一般不去做了,眼下干的最多的就是小刀了。
“想找废旧轴承那还不简单,我跟农机局里的人说一声就是了,他们那里这些东西多了去了。”看着生火烧坯料的木沙,儿子觉得一阵的心酸。上大学时花销大,欠下的债有大几千,老爹打了六年铁才把那些欠债还清,然而没等老汉喘口气,儿子又面临着结婚生子等一桩桩的事,为了不让儿子作难,也不想让他为这些事分心,木沙还是没黑没夜地干,再后来单位要盖集资房,儿子说别人贷款了咱也贷吧,木沙却坚决不同意。他又走亲访友凑齐了集资款,自己又“苦了三四年”才把那些账目偿还清。那时候,一柄坎土曼才值一块六,一把剪刀才卖一块三,就是耗时又费力的剪刀、小刀,一把只挣六七角钱。儿子动辄几千几万,木沙需要打制的铁器就得堆积如山,等儿子经济上好转一些后,就想给他些零用钱,木沙说什么也不肯收说道:“爹是一个手艺人,大钱不会有,小钱不会缺。你也是当爹的人了,也有两个等着花钱的儿女,能省着点就省着点吧!”
木沙停下手里的活计,指着墙角一堆废旧钢材说:“够了,一个小刀也费不了多少东西。有这么一大堆废钢材,爹这辈子就够用了。我不是早就说了吗,公家的东西千万不能贪占。哪怕它就是一块废铁,那也是公家的,咱就是再稀罕,也不能拿。况且,这东西也不值啥钱,一公斤不就几块钱嘛!”儿子当上领导后,也把他接到城里住过一段时间,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待不住了,说什么城里不自在,一天到晚等吃等喝啥活不干,简直就是活受罪,就又回到了老家里。
待到焦炭在炉子里泛起蓝光后,木沙对儿子说:“火候到了!”就褪去了上衣端起大茶缸子一扬脖“咚咚咚”就喝了个精光,把嘴一抹说:“开工吧!”用火钳子把一个小轴承夹在炉火里,等它全部变得彤红后又迅速把它夹在锻造台上,对儿子说:“开始打吧!”儿子从小干过这活儿,只是多年没有接触了,有些手生,才打了一阵就觉得两个胳膊生疼,腰杆也有些发软了,木沙笑着说:“得会用巧劲啊,打几下后,就把锤子放到台子上停一下,不能总这么拎着。十几公斤的锤子拎上半天,胳膊不疼才怪呢!”
等轴承被打成一个小长条时,儿子早已是大汗淋漓了,他也学着父亲的样子褪去了上衣,赤条条地轮着锤子捶打钢坯。木沙看着儿子隆起的肚子笑眯眯地说:“看着吧,不出半个月你的肚子准会小下去,什么高血压、高血脂,都不会再有了!打铁的人有谁会生那些病的?”他指导着儿子再把细钢条烧红,用錾子把它分成若干小段,就像包饺子用的面团大小得匀称,费了半天的功夫也才完成了第一道工序——做胚。
接下来就是锻打,也是一个关键环节。一百个匠人可能会有一百种锻打的手艺,木沙当然也有自己的“绝活”,他觉得锻打就像揉面团子,功夫不到的话,做出来的拉条子就不会有筋斗。一个钢坯往往反复锻打十来遍,木沙才会满意。另外就是淬火,这个工序凭的是眼力。火候必须拿捏得好,手脚也得快,“老”了易碎,如果“嫩”了,一块好钢材就成废铁了。儿子念过大学,眼力见不错,一说就懂,一看就明白,很快就入了行当。
木沙干活很投入,还像一个小伙子,也不咳了,也不喘了,也就半个小时的功夫,几把刀坯就成型了。儿子边细细观察边在心里琢磨,手虽赶不上心思,但还是尽心尽力地往好的去做。父亲做出一个,他也跟着做一个,他也知道自己的“手艺”还差得很远,可年迈的父亲却不那么严苛了。往往是实在看不过眼的,他就拿过去重做,从不抱怨上一句,木沙说:“世界上不会有相同的两把刀子,就像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一样。每把刀子都有自己的灵性,这种灵性是匠人给予的,是炉火与锻打给予的。一个打铁的匠人必须用心去做,只有用心做了,那东西才会也灵性。”
瓒花纹时,木沙放手让儿子做了,这东西没办法再凭老经验,他的眼神儿不好了,看东西往往混沌一片。纹饰的样子有好多,先用钢戳打出个型,再用錾刀一点点打出清晰的轮廓,如同姑娘们绣花一样,需要心灵手巧一心投入。看着儿子屏气凝神地做着,木沙笑了,“有文化就是好啊,你打錾子也像模像样。当年爹跟你爷爷学做这个,前前后后就是几个月。你爷爷年轻时脾气火爆,稍不顺眼就是一阵责骂,还罚我呆在一旁抡锤打铁,不像你,一点就通。不愧当局长哦,打铁也是好‘把式’啊!”
到了打磨工序时,由于屋里光线不太好,爷儿俩就把一些工具搬到门外的老桑树底下,外面清凉也亮堂,先是一阵用手锉,还是木沙先作示范。他对着太阳拿着刀坯与成品照一照,然后锉几下,然后再照照,再锉几下,如此五次三番之后才锉好一个。接下来是儿子也学着木沙的样子,对着太阳照照挫锉,一而再再而三,反反复复下来,已是大汗淋漓了,总算完成了一把。
干完了以上工序,爷俩返回屋里开始打磨,这个活需要俩人配合。儿子用一根缠着皮带的木棍转动磨轮,木沙小心翼翼地打磨刀坯。打磨一把后,木沙和儿子交换岗位,自己转磨轮,儿子学着打磨。儿子说:“不是有电动的机子吗?”木沙不以为然地笑笑说:“还是手工的好啊,这样也能省些电的!”
刀柄有现成的,有黄铜的,也白铜的,还也不锈钢的,有镶枣木的,还有镶银的等等很多种。“你挑一款自己喜欢的吧!”儿子看了一阵,最终看上了一柄不锈钢镶银的,他想用来送给自己在天津上学的女儿。木沙说:“这种嘛,镂上巴旦木花纹最好看了!”儿子便跟着木沙学镂花,一招一式格外认真。木沙说:“干这个活时,心里就不能有其它的事,要一门心思地用心干。做巴旦木纹样时心里得有棵巴旦木,做石榴纹样时心里得有棵石榴树,心里的树是活的,镂出来的东西才能活。”
儿子发现,父亲做出来的刀柄多数就是维吾尔人喜爱的凤尾式、百灵鸟式、喜鹊式、黄鹂式,另外还有一些是汉族人喜欢的龙泉宝剑式、梅花式等等,可见父亲手艺的无比精湛。儿子反反复复对比着纹样,一点一点地镂刻,比葫芦画瓢,总算完成了一把小刀的制作,看看手表已经用去了四五个小时的时间了。
木沙接过儿子做出来的小刀,用挑剔的眼光细细端量了一番,会心地笑了,“很不错,我木沙的儿子会打小刀了,等假期里孩子们从学校里回来,也让他们跟着咱俩学做小刀,哈哈!”
此刻,炉中炭火正旺,爷俩脸上泛起了红光,晕出一圈圈的笑容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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